心 · 景(二)

王璜生 | 梁銓 | 曹吉岡 | 劉國夫 | 林國成 | 朱建忠 | 王舒野 | 何鳳蓮
2015
平裝

出版: 3812當代藝術項目.

尺寸: 270 x 221 mm

頁: 41

 

心景:自然的靈韻
夏可君博士,哲學家

 

西方現代性開始於印象派對戶外風景的發現,但是隨後的發展,卻走向了抽象的形式主義以及概念藝術,越來越技術化與制作化,在形式主義與概念藝術這兩條道路之外,其實還隱含著第三條道路,雖然已經出現了,但後來卻有所中斷,這也是從印象派那裏開始的那種面對自然的態度,是自然化的藝術,不是之前的自然主義寫實與再現的方式,而是「元素化的自然藝術」。


西方當代藝術要麼過於形式主義,要麼過於概念劇場化。但是要克服二者的矛盾,卻導致的是:即,要麼過於把藝術技術化與觀念化,要麼過於陷入具象與抽象的矛盾之中,單單從它們自身似乎不再可能找到解決的方式。因此,需要重新回到現代性起點上,這是回到被忽視的那第三條道路上,這個「自然化的自然性」的態度,在最近的西方藝術展覽中有所恢複,即開始思考晚期透納,晚期莫奈以及晚期湯伯利作品中的自然的元素性與詩性的自然性,重新發現技術與自然的新的關系。


因此,有著兩個方面的工作:一方面是繼續重塑這個西方現代性被壓抑的現代性;另一方面,則是重新理解中國傳統的自然觀,但並非僅僅回到傳統。而是在面對現代技術帶來的災變,以及自然生態在當前的破壞,重新發現新的自然性。

但如何重新發現「自然性」呢?如何在自然之中思考自然化的自然,如何感知自然,筆者認為這裏大致有著四重不同的自然性,需要一層層轉換: 


(1)主動地「應對」(這是對自然的形式化):這是人類技術一般化的方式,人類從自然之中分離出來,人類以其語言和技術,過於把自然對象化了。人類無法離開語言而思考自然,因此自然僅僅成為人類的幻像或者某種處理的材質對象。 

 

(2)被動地「順應」(自然的元素性):身體是如此被動地被自然所事先所內在地決定了,這是一個事先的,先在性地決定的事實。如同女性的月經,如同年齡的老化,如同身體的必死性。這也是包括身體與周圍世界的關系,水火土氣等等元素性的自然元素以及天空大地之間那些消逝與來臨之物的時間節律。 


(3)無所感應(自然的渾化):並沒有感應,但是似乎又有感應在發生,處於一種「朦朧的」混沌之中!這個朦朧化是渾化的暗示。只有保持渾沌的渾化才可能有著自然,否則會陷入技術的宰制。 


(4)調節性變應(自然的虛化生長):因為一直處於渾化之中,因此需要不斷在無所感言的被動性之中,有所主動回應,但這個主動回應僅僅是調節著的,並不固定,而且還要不斷保持生長,保持變化,僅僅是變化的變化,因此並沒有明確形式。

 

如果中國當代藝術能夠重新展開如此豐富的自然的自然性,勢必會重寫現代性,並且帶來新的藝術形式,激活傳統。


還有必要重建中國文化的心性,以現代性的心靈重建與自然的關系,建構一個現代性的心景。當晚明的董其昌在山水畫上更徹底貫徹心學時,把心性與自然內在結合起來,「煙雲供養」就是最好的體現——這一「生命性」很早就被敏感的本雅明於1938 年所發現,並以此思考了中國美學與自然的相似性以及流雲變化的固定性。這也是董其昌的名言:「以境之奇怪論,則畫不如山水;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決不如畫。」——可以最好地作為心性自然主義的座右銘,他指明了心性修煉與自然景色各自的豐富性以及相互增補的必然性。文人的水墨山水畫融合了儒釋道三家的精髓而使之淡化,以審美代替了宗教,因此尤為具有現代性轉化的潛能。在我們這個時代,以更多的時間凝想與揣摩中國歷代山水畫,也許本身就是讓自己進入一種獨特的視覺記憶與審美經驗,如同本雅明對光暈 ( aura ) 的無意記憶的喚醒,喚醒我們已經沈睡的生命中的自然性。


中國文化是唯一把「心性」作為生命操持與關心的文化形態,在先秦軸心時代(Axial Age)的轉換中,只有中國文化的儒家與道家都以「心性」作為轉換的軸心,希臘哲學憂患死亡的靈魂並非心性,而且走向了脫離個體生命的不朽性,佛教針對欲望的修煉,也並不承認有限生命的心性,猶太教的超自然的創造性當然也忽視了自然性,重還軸心時代就是發現還有著潛能的心性自然。

 

中國並沒有西方的透視法那般的幾何學與光學等等結合而成的視覺強力,中國文化注重意會而不可言傳;中國文化乃是以「心」感知世界,「心」,這是最初之人開始直立行走時,以「心」來感知天地之間的虛空,那不可觸及的無限虛無,因此,「心」乃是生命最初的感知,是對「遠」與「近」最為原發地感受,並且一直保持在遠近關系之中,就如同莊子「心齋」之修煉姿態!漢語的「心」,可以走向「心性」——某種渾然一處的待發狀態,或「心志」——某種意志的表達與生命力沖動的方向,或「心情」——走向抒情性或者生命情感的流露,尤其受到佛教的刺激還形成了「心念」——這是生命面對瞬間的念頭,如何在心中銘刻那些漂浮的或者瞬間變滅的念頭,這個念頭的書寫或者念頭的內心銘刻,成為藝術修養最為核心的部分:因為,心志可以意志力控制,以倫理規則來規訓,心情可以被需要滿足,只有「心念」是無法由個體自我控制的,是被動性的,如同玩念(obsession)!這個一念之間的須臾,可以被現代的瞬間(Augenblick)思想接納,走向內在的思議(Besinnung),成為一種非知識(Non-knowledge)。


中國傳統水墨山水畫之「高遠 - 深遠 - 平遠」的三遠法,就是不斷打開著心感的虛空,在「心遊萬仞」之中,展現一個可以遊走與棲息的丘壑場域,形成了與沈思和吟詠相關的玄遊觀,並且可以在近處書寫的平面上變得可觸,在瞬間變化的用筆中,回應自然煙雲變滅的契機。一方面,把自然之元素性變化的巨大節律壓縮為畫面氣勢的布局;另一方面,回應煙雲瞬間的無常變滅(這打消了一切宗教超越的可能性),混沌的虛氣與畫面不畫的空白之間,暗示出繼續變化的餘地,一生心性的修煉可能都濃縮在瞬間的用筆中,乃至不畫之畫的棄任(Gelassenheit)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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